我选择不做一个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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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点不是她是谁的母亲,而是她是谁
人类总是可以不厌其烦地用各种形容词来修饰“母爱”。它是伟大、纯洁、毋庸置疑的;它基于本能,且时时与“自我奉献”有关。
©️ 暗处的女儿 (2021)
母亲愿意为孩子做任何事——我们从文学作品和社会新闻中广泛了解到这一点。但假设此刻,有个女人站出来,拿起喇叭,对全世界宣布:为了过上我想要的生活,我抛弃了我的女儿们。比起爱孩子,我好像更爱我自己。想象一下她会被什么样的声音包围吧。
©️ 暗处的女儿 (2021)
改编自埃莱娜·费兰特同名小说的《暗处的女儿》就讲述了这样一位“非典型母亲”的故事。母亲是否有权不爱孩子、更爱自己?为了孩子作出牺牲,是否是一种被过分夸张的“伟大”?成为母亲真的是女性的天职吗?
如果你曾经对这些问题有疑惑,它也许会让你离答案更近。
《暗处的女儿》,
暗处的作家
相比《暗处的女儿》这部名不见经传的小说,费兰特更广为人知的作品是《那不勒斯四部曲》。
这位专注描写女性心灵困境的意大利作家,一直坚守着“隐身原则”:尽管凭借《那不勒斯四部曲》火遍全球,但时至今日依然没有人知道费兰特的真实身份。她认为每个读者都有独立理解作品的权利,作品一旦问世,其意义便不再属于作者。将个人形象与作品挂钩,无疑会影响读者对小说本身的解读。
©️ 我的天才女友第二季(2020)
这种完全将自我隐藏于作品之下的神秘做派为费兰特带来了许多争论。1991年首部作品《烦人的爱》诞生后,外界对作家的性别产生了猜测。随着《暗处的女儿》《被遗弃的日子》和《那不勒斯四部曲》相继问世,答案愈发变得没有悬念:我们必须承认,只有女人才能如此自如且不带偏见地描写女性最幽微的情感体验。
©️ 我的天才女友 (2018)
与包括《小妇人》在内的传统女性文学不同,费兰特不爱歌颂女人的美好品质,反而更多着眼于她们内心的阴暗面。在她的作品中,我们总是能看见爱与怕、美与丑、卑劣与崇高等种种相互对立的特质重叠在同一人物身上。用作家自己的话说,“小说不应该只关注是否得体,相反,它应该在不体面的、自相矛盾的东西里找到养分。”
©️ 我的天才女友第二季 (2020)
《暗处的女儿》是一部非常典型的费兰特作品。故事本身非常简单:中年女人勒达在一个夏天独自前往小岛度假,遇见愁容满面的新手妈妈妮娜。在观察妮娜和女儿相处的过程中,勒达重新审视了自己初为人母时的经历。
©️ 暗处的女儿 (2021)
作为玛姬·格伦哈尔的导演处女作,《暗处的女儿》一上映就获奖无数。奥利维亚·科尔曼的精湛表演也为影片增色不少,这位曾因接不到角色只能当清洁工挣钱的演员,人到中年终于获得了事业上的成功,其个人经历本身就是一部鼓舞人心的女性奋斗史。她那副邻居阿姨一样平淡的面孔似乎有着神奇的说服力,让你能够抛弃一切杂念,认真跟随着她的视角沉浸到故事中去。
©️ 暗处的女儿 (2021)
而第一人称主观视角的拍摄手法恰好还原了费兰特作品最显著的特点:将手术刀伸向女人的内心世界,剥开美好生活的皮与肉,让观众得以窥见她们最不可说的秘密。
母女关系是最细腻、
最复杂的关系
女主角勒达的秘密是什么?回答这个问题前,我们必须知道“勒达是谁”。
©️ 暗处的女儿 (2021)
影片开始时,勒达驾车穿行在小岛上,抵达位于海边的民宿。对待别人的善意帮助,她总是选择礼貌性地回绝;同时,她对自己的社会身份高度认同。在管理员问她是不是老师或者作家时,她骄傲地回答,“我是教授。”
但显然,女教授与海边度假村的温馨氛围格格不入。一幅墨镜形成了她与世界的屏障:墨镜前是携家带口、其乐融融的其他游客,墨镜后是勒达的眼睛,孤独且疲惫,暗中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 暗处的女儿 (2021)
很快,勒达被海滩上的一对母女吸引了目光。美丽的妮娜作为妈妈来说有些年轻,她生疏应对着身边女童的哭闹,情绪非常低落。她的家人怎么看都不像善茬,在公共海滩上开生日派对,并以此为理由驱散其他游客,好为自己腾出空地。
©️ 暗处的女儿 (2021)
勒达与妮娜来自不同世界,而故事的转折将两个女人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妮娜的女儿走丢了。出于善意,勒达参与到寻找孩子的队伍中,并且将孩子安全地交还给妮娜一家。有意思的是,勒达同时捡到了妮娜女儿的洋娃娃,却选择把洋娃娃藏起来。这时,镜头跟随勒达慌乱的思绪转向她的青年时代。
©️ 暗处的女儿 (2021)
彼时的勒达是两个幼女的母亲,一边承担着照顾孩子的重任,一边研究意大利文学,和丈夫一样处在申请教职的关键时期。相比妮娜的消极抵抗,年轻的勒达在教育孩子时更强硬也更缺乏耐心。看见女儿在洋娃娃身上乱涂乱画,她大发脾气,将洋娃娃夺走扔向窗外的街道。
©️ 暗处的女儿 (2021)
洋娃娃作为《暗处的女儿》中推动情节的关键线索,其本身具有深刻寓意。它就像母女关系的象征:人类将爱与关注投射在玩偶之上,花数十年的时间沉浸在这场“照顾者”与“被照顾者”的角色扮演里,却意识不到这关系本身的危险与脆弱——这种原应是世界上最紧密的情感纽带,竟然也可以摔个粉碎。
对费兰特而言,“母女关系”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议题,它具备女性独有的细腻质地,以至于不能用单纯的“爱”来概括。母亲形象在她的作品中,要么拥有性感的身体和强大的自我意识,要么剽悍强势,对女儿展现出侵略性和控制欲;“女儿”们则往往是天生的注意力索取者,既嫉妒母亲的力量,又渴望摆脱母亲的影子。
©️ 暗处的女儿 (2021)
在电影里,这种复杂性得到了更直观的体现。当勒达亲昵地将捡来的洋娃娃揽入怀中时,被它口中不断溢出的不明液体弄脏了衣服。勒达狠狠按压洋娃娃的身体,看见一条硕大的蛆虫从它嘴里爬了出来——再美丽、再无害的东西,也经不起长久的近距离审视。玩具如此,关系亦如此。
没有孩子的感觉?
简直“好极了”
费兰特书写母女关系时多从女儿视角出发,而这次恰如其名,在叙述的过程中,“女儿”的存在被弱化了,成为母亲的回忆、电话那头模糊的声音。在描述育儿辛劳之外,《暗处的女儿》展现了一种更深刻的矛盾:作为一名精神层面已经觉醒的“大人”,该如何在实现自我价值与迎合母亲身份间做选择?
©️ 暗处的女儿(2021)
在抚育孩子的过程中,勒达了解到了一个残酷事实:自己从来就不是“天生的母亲”。她欠缺耐心、冲动而敏感;孩子索取关注的方式是嚎啕大哭,这令她倍感厌恶;而离开孩子去参加学术会议对于勒达来说简直就像去了趟迪士尼。
©️ 暗处的女儿 (2021)
亲情的纽带没能使她放弃事业、全身心地投入家庭,而是愈加坚定地认识到自己想要的是哪种生活,不想要哪种生活:她渴望文学,渴望与人相爱,渴望自由,而实现这一切的前提,首先就是不去扮演一名母亲。
于是,像费兰特的女主角们一样,勒达的内心痛苦到达了顶端,随即经历了“界限消失”,而应对这种崩溃的唯一方式就是“出走”。她最终离开了丈夫和女儿。
©️ 暗处的女儿 (2021)
尽管“实现自我价值”与“为家庭作出牺牲”之间没有对错之分,但只要是选择就会有代价。在中年勒达的叙事中,两个女儿从头到尾不现真身,观众仅能从角色的只言片语里感受到母女关系的疏离。勒达获得了自己年轻时渴望的一切,却再也无法修补与女儿们的关系。
这个冰冷的事实让影片结尾看上去更像是一场幻觉。痛苦崩溃的勒达在夜晚走向海边,晕倒在碎石滩上,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海水轻轻拍打她的身体,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她掏出手机拨通女儿的电话,像一位普通母亲那样交谈;而画面再次闪回到勒达年轻时,她在海边被女儿们拥簇着,尝试用小刀削出一段完整的橙子皮,笨拙并热切——那是她从来不曾忘记的快乐时光。
©️ 暗处的女儿 (2021)
所以,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一种办法,能让一位母亲在获得孩子的爱的同时,既不必牺牲全部,也不必因此自我痛恨?这个问题实在是很难回答,以至于我们只能援引费兰特访谈录《碎片》中的一句话:获得身份是一场艰难卓绝的斗争,那就是脱离“母亲”,去成为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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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聊
你印象最深的与母亲有关的电影片段是?
撰文 /小王尔德
编辑 / 华夫
排版 / 科科
NOWN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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